老妈的画儿与话儿
——六月里的两次锄草
葛昌秋
每年一到6月,一片片的田地就显得非常丰富,高的矬的粗的细的、青的黄的绿的,把田野装点得生机勃勃,这个季节也正是庄稼人忙活的时候。
土里刨食儿的庄稼人盼着过6月,也怕过6月。因为这个时节要干的事儿多,可以说忙得俩脚不沾地儿,除了耪地、苗地、浇地外,还有一项是锄草。这个季节地里的杂草不声不响地疯长,所以锄草也是必不可少的庄稼活儿。
说起锄草这事儿,有两次母亲记忆犹新,让她终生难忘。
1945年的农历四月二十八,是6月8日。母亲早早儿起来,做完了饭又喂了猪,收拾好了屋里外头的,大爷就让她下地去锄草,他在家里要做些豆片儿。母亲二话没说,转身扛起锄头就奔了庄西头儿的闫家坟,家里的两亩高粱地在那儿。站在地头儿,瞅着长势挺好绿油油的高粱,母亲打心眼儿里高兴。“庄稼人看着庄稼好比啥都好!”她看看垄头儿就下了锄。
母亲个子小锄却不小,在这片地里,她的小身子根本不显眼儿。6月的太阳,一出来就那么卖力气地发光发热。“那真是连蒸带烤的,汗珠子一下儿就蹦了出来!”一锄一锄地耪,一垄一垄地走,一棵草一棵草地锄。从地北头儿到地南头儿,又从地南头儿到地北头儿,就这样来来回回干到了太阳到了头顶上,她抹了把汗还想干,可肚子受不了,咕咕直叫。于是,到了地头儿,用脚蹭蹭锄头上的土,母亲就回了家。
大妈给母亲准备好了午饭,一块玉米面儿饼子和一块咸菜疙瘩。
一看到吃的,母亲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,还没有嚼就觉得味儿不对,顺手一掰,“那块饼子中间都扯了粘弦儿了,一闻都馊了,根本没法儿吃!”可做好的饭都在人家屋里,做的豆片也在人家那儿,没法儿取去。母亲强忍着把这口饼子咽下,又咬了一口咸菜,才缓过劲儿来。看看四周没人,她把剩下的饼子偷偷埋在茅房边儿的粪堆里。
下午,母亲又在家里忙活,到了晚上才吃了一碗玉米粥。
半个多月后的6月25日,母亲又被大爷安排去庄西头儿的闫家坟锄草。那块高粱地她熟悉,干得也挺顺手。眼看只剩下三条垄了,母亲的肚子突然疼得受不了,一下子瘫坐在地头儿上,盘上腿按着肚子也不管用。她看看四周没人,心里发慌,突然想到了老人们说的迷信话儿。母亲又跪下来,冲着北边作揖:“我是个受气包,干不完交不了差呀。回头等我好了,我给你们烧高香磕响头,快让我好了吧!”母亲说着就磕了头。
过了好一阵子,也不知道是啥原因,母亲的肚子渐渐好些了,“还是丝丝拉拉地疼”。母亲强忍着肚子疼,把最后三垄高粱耪完了。天擦黑儿的时候,她才回了家。
一进二道排子,就听大妈张罗着吃饭。母亲说:“嫂子你们吃吧,我不饿,肚子有点儿疼。”大妈一听有点不高兴:“有人给吃了那还饿啥!尽吃香的喝辣的还不肚子疼。”
母亲啥也没说,低头进了小厢屋里,倒在炕上就没动弹,心里一阵阵地委屈,眼泪又流了出来,但还不敢哭出来。
第二天,母亲挣扎半天,还是没能起来。家里又叫她下地干活儿,一听说起不来炕了,一堆用不着的、难听的话又灌满了耳朵。
那年的高粱还真有了好收成,“那是我用汗水和泪水浇的,我用了心思,老天爷有眼啊!”
老妈说:“吃好的能长身体,吃苦的能长精神!没有享不完的福,也没有受不完的罪!人这辈子有了精神,那劲儿就使不完!不论干啥,也不论多苦多累,只要是该干的能干的,就要干完干好,绝不能半截儿撂挑子!忍气吞声并不一定是软弱,也不一定是坏事儿,这要看你怎么看待,心里想的有比这事儿大的事儿,那这就不算啥事儿!别只看眼前,想得远点儿,心里就平衡了。赶明儿日头一出来,那就又是一天。”
(十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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