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妈的画儿与话儿
——后半夜儿的6个酸梨
葛昌秋
1947年,是唐山解放的前一年。兵慌马乱,人心惶惶。
到了冬天,眼看要过阳历年了,母亲小屋儿里还那么“凉快”。窗户上有几处窟窿眼儿,门帘上也有几处透风。母亲曾提出买几张毛草纸糊糊窗户,找几块破布缝缝门帘儿,都因为家里“财政紧张”而未能实现。屋里的炕炉子上,一块有筛子眼儿的簿铁片儿盖着,每回生火总是倒烟,弄得小屋里烟雾弥漫,呛得人够呛。每天大妈们还来“查铺”,用手摸摸炕:“你没孩子崽子的,烧这么热的炕干啥!”
就这么个小厢屋儿,家里怕母亲“单调寂寞”,还在外间屋拴了头毛驴。一天晚上,驴不见了,这下可把母亲吓坏了。她顾不上天儿冷,赶紧四处去找,最后在界壁儿大爷家的牲口棚里把驴拽了回来。
母亲被冻感冒了,烧得厉害,起不来炕。她爬起来想把炉子点着,不成想一下从炕上摔了下去,趴在地上半天没动。咬着牙爬出屋,抓了把引柴点着,弄得满屋是烟,炉子也没生着。烟从窗户眼儿冒了出去,被对面厢屋的凤忠大奶看到了,大奶过来后,把母亲扶上炕,又帮着生好炉子。
大奶问母亲:“你想点儿啥吃啊?我给你做!”母亲说:“等黑夜喽,我想到菜窑里掏棵白菜,扒个白菜芯吃。”大奶说:“那可不中,万一掉菜窑里摔坏了咋儿办?我屋里还有棵呢,晚上我给你扒来。”
那天晚上,大奶悄悄把白菜芯送来,看着母亲吃得香甜,大奶一阵心酸,三天没吃东西了,这人哪儿还能挺得住啊!她拉着母亲的手,哭了。
又过了一天,母亲还是没好,肚子里没食儿,身体越来越软。“那时候我总想,等好了往河东一走,就当八路军去。可转念一想,我走了婆家找你姥家要人了咋儿办?忍着吧!”胡思乱想中到了后半夜,眯眯瞪瞪似睡非睡熬着。
突然,听到外面有响动,母亲吓得蒙着被躲到了炕旮旯。
不一会儿,就听有人进了屋,说:“马翠兰,你在哪儿?别害怕,我是老庆时家。”“啊!是大嫂子!”母亲一阵儿惊喜,这下放了心。庆时大妈叫娄善花,住在东界壁儿,平时跟母亲挺好。白天听大奶说母亲发烧的事儿,从大爷做买卖的水果挑子上,用手绢包了些水果,晚上就偷偷地来看母亲。
大妈压低了声音说:“这6个酸梨和山里红,你慢慢吃吧!别让他们看见,我不多待了,他们听到声儿了不中!完了我再来看你!”母亲拱手作揖,谢过大妈后,猫进被窝儿里就咬了一口酸梨。“那比啥都好吃!我怕被人看见,连核都吃了,剩下的梨尾巴塞在炕席下,后来扔到粪堆里。”
整整7天,母亲水米没进,靠大奶的白菜芯和大妈的酸梨、山里红挺了过来。
多少年之后,老家四叔的儿子结婚,82岁的母亲带着哥哥姐姐妹妹和我去道喜,专门去看望了90多岁的娄善花大妈。老姐儿俩手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儿。
老妈说:“人在危难着窄的时候,才最能体会人心!一件小事儿,就是一根火柴也可以点着生活的希望,让人心里有劲儿、有奔头儿!雪中送炭温暖一辈子,好上贴金热闹一阵子!啥事儿别凑热闹儿,跟风儿!心中记着人家的好,日子就会有无数的宝!”
(十四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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