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诗经•邶风•燕燕》中我最喜欢的句子是“瞻望弗及，泣涕如雨”。至于是谁送谁，被送者去哪里，都不重要，重要的是所送之人从送人者视线中消失之后，这如雨纷飞的泪水最是令千古多情人心弦颤动。岑参诗句“山回路转不见君，雪上空留马行处”和李白诗句“孤帆远影碧空尽，唯见长江天际流”的意境与之相似，而用情之深则不及也。

前些天我的一个朋友说，他送儿子去外国留学，看不到孩子的身影之后，他怕触景伤情，不敢回家，而是径直去单位的办公室，关上门，任泪水肆意地流淌。我听了颇为动容。我的另一个朋友，每次送女儿去南方上学，在车站都哭成个泪人。每年他还专门去南方某城市见女儿两三次，否则就神不守舍。父子、父女情深如许，令人感动。

也许是我天性偏于冷漠吧，我对儿子，做不到如此难舍难分。去年送孩子到杭州上学，我眼见他扛着行李汇入新生的人流涌向校园深处，渐行渐远，很快就被高大的教学楼遮挡住了同样高大的身影，不仅没觉得悲伤，反而长吁一口气，倍感轻松，甚至忍不住嘴角漾起笑的波纹。高考前一度让我焦虑不已的熊孩子，终于初步圆了他的影视梦，考入了传媒学院，我心里的一块石头也算是落了地。至于以后他怎样去打拼创业，那就是他自己的事情，与我没什么关系了。我们临返唐时，妻子还想去学院门口见他一面，我说：“你快醒醒吧，人家早就受够了你的唠叨，现在如鱼得水，如鸟归林，你还想纠缠不休？”

不过，我也有过一次“瞻望弗及，泣涕如雨”的经历。那是1981年秋天，我上三年级。姐姐考上唐山粮校，约每月回家一次，每次都是星期天下午步行去村西公路上等班车去滦县。那次，我正和两个伙伴在我家对面的小学里玩捉迷藏的游戏，突然我在校门口看到姐姐拎着个小包向村西走去，我突然觉得心里好难受，于是躲在一个玉米秸垛后面，偷偷望着姐姐的身影渐渐走出村子，越来越远，越来越小。我鼻子一酸，喉咙发堵，险些就哭了。正好伙伴来捉我，我只好强装笑颜，和他们追逐，跑进校园深处。可是，我藏在一间教室的后面，身边没有人的时候，还是悄悄掉了泪。那是我人生头一次体验到别离的忧伤。

(穆逸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