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图库保存着两幅画儿。作者是一个四年级女孩。

女孩没参加任何课外画画班，就自己借助父母的手机，网络搜索了照着画。两幅画都是动漫人物。大大的眼睛，飘逸的长发，俏皮的眼睛一睁一和。细细打量，画的线条稚拙，但不失流畅。人物的活泼可爱，动感十足，几乎跳出画面。开学了，老师在班上说，学校组织书画赛，让同学们踊跃参加，主动拿出作品参赛。放学回家，女孩拿出自己的画，坐椅子上目不转睛盯着，脑子里琢磨来琢磨去的，始终拿不定主意。班里有几个爱画画的同学，父母都给报了绘画班，他们有专业的老师教，有老师指导统一购买的马克笔，纸也都统一大小和薄厚，不像她的画儿，姐姐用过的A4纸背面，再就是学校用的图画本，稍用力上色就透到反面。还是妈妈帮她拿了主意，参加吧，没准儿我闺女运气好，还真行得奖呢。

女孩母亲是我住的小区东面一条干道的马路保洁。父亲是个建筑工地临时工。

女孩母亲个子中等偏上，人干巴瘦，红脸高颧嘬腮。爱咧开嘴的大笑，好像憋不住似的。每次我从小区口出来都能遇见她。我和她互称美女，谁先看见谁，谁就先打招呼。我叫她，美女，她使劲答应：哎。她叫我美女，我用力回答：哎。有的时候，过往行人稀稀拉拉，我俩彼此招呼对方“美女”，不禁让他们瞬间却步。东看西看把眼光落在我们身上。反正大家都戴着口罩呢。

前几天，我骑车刚出小区口不到十米，保洁妹妹急不出溜拎着大扫帚小跑我跟前，我连忙刹闸下车。她站我车前急不可待满脸兴奋地说，姐，我闺女得奖了！说出这句话，她两眼都放光了，我从没见她这样过。话音未落，她又着急忙慌地说，姐，我闺女得的二等奖。我压根没琢磨闺女可以得奖。说着，保洁妹妹把手里的大扫帚戳在旁边树干，眼睛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说：姐，你说我闺女画画将来会有出息吗？我也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说：将来的事，交给将来。现在她喜欢画画，乐意画，就让她画。

保洁妹妹跟我聊过，闺女学习总在班里前三名。年年都是三好学生。家里贴满了她的奖状。

近些日子，乍暖仍寒。保洁妹妹穿得圆鼓鼓的，瘦了吧唧的小脸，左右颧骨都冻红了。见到我一笑，牙齿整齐，声音悦耳，嗓门挺大。我说你会唱歌吧？你嗓子真好。高音不用费劲就可以挑上去吧？保洁妹妹头一次自信满满又不失骄傲回答我，山路十八弯，天路，青藏高原，都中，挑着一点不费劲。

前几天，我在微信朋友圈把保洁妹妹女儿的画和获奖证书发出去后，点赞美评自不必说。我一位同事立刻网购了一本“百美画谱”中国画线描，说让我转交保洁妹妹的女儿。还说，孩子总在手机上搜图临摹，对视力有影响。

昨天上午，我把书代同事送给保洁妹妹，保洁妹妹接过书后，笑不拢嘴连说，我代表我们全家谢谢姐和姐的同事。

我打趣她，看来你是一家之主啊。她瞪大眼睛看着我连说不是不是。

我继续逗她，不是你就敢“代表全家”？你知道人家愿不愿意你“代表”？

她止不住咯咯咯的大笑，这又不是买房子花大钱的大事儿。

她负责的这一段路有五百米。

主要清扫道路两侧的人行道，连同绿篱里的纸屑，塑料袋，饮料瓶……

她又问我，姐你说我闺女能考上好高中，好大学不？

我说，现在你啥也别想，你就好好扫你的马路。把钱挣到手里。闺女只要乐意画，坚持画，愿意学习，就好。

（赵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