据刘义庆《世说新语·排调》载,孙子荆年轻时想要隐居,告诉王武子说自己将要“枕石漱流”,但口误说成了“漱石枕流”。王武子颇为疑惑,问:“流水可以枕,石头可以漱口吗?”孙子荆说:“所以枕流,欲洗其耳;所以漱石,欲砺其齿。”按照他的说法,枕流水是想要洗干净自己的耳朵,漱石头是想要磨练自己的牙齿。
听完此话,不知道王武子是怎么想的,怎么回复的;便是不回复,又是什么神态。可好友的伶牙俐齿,他也算见识到了。老实说,枕石漱流和漱石枕流相比,经孙子荆一阐释,似乎缺少了点灵气。石或方或圆,俱可枕之;流水漱口,自是常理,这些都只能说是隐居生活的一般描述,没有什么诗意。至于石头漱口、流水当枕,那就非一般人可为了,有点高超之人行脱尘拔俗之举的意思,需要一番心领神会。
王武子,名济,曹魏司空王昶的孙子,司徒王浑第二子,晋文帝司马昭的女婿。这样看来,其家世背景非绝大多数人可比,当然,这都是过往云烟,真正值得称道的是,他才华横溢、风姿英爽、气盖一时。孙子荆即孙楚,也出身于官宦世家,但实力比不上王济。孙楚“才藻卓绝,爽迈不群”,有些孤傲不合群,或因才气相通吧,和同郡的王济交好,也算惺惺相惜了。
《晋书·孙楚传》中说,王济为本州大中正,访找考察乡邑人士的品行表现过程中,访问到孙楚时,王济对同僚说:“这人不是你所能了解的,我自己来办。”于是,就评述孙楚道:“天才博识,格外突出,超出一般人。”传记叙述到这里,又说孙楚很少有所推崇佩服的,仅王济一人,原话是“楚少所推服,惟雅敬济”。一定程度上,王济是慧眼识珠,孙楚是知恩图报,二者应是情意相投,互为知己的。
后来,王济去世,当时有名望的人都来吊丧。孙楚来得晚了些,一来就对着遗体痛哭,宾客都感动得流泪。他哭完后,朝着灵床说:“你平时喜欢听我学驴叫,现在我再为你学一学。”因为他学得像真的声音,宾客们听了,竟都笑了。孙楚抬起头说:“让你们这类人活着,却让这个人死了!”这件事见《世说新语·伤逝》。
孙举头曰:“使君辈存,令此人死!”这是原文。想象着当时葬礼的场景,庄重肃穆,一片伤悲,孙楚真情难抑,便是学驴叫,也是追怀故人的至情流露。可宾客不明所以“皆笑”,难免叫人怀疑伤心并不是真诚的,这也被孙楚视为亵渎之举,故也是可以理解的。而孙楚的这句话,恐怕有愤怒,也有可惜,还有可悲。愤怒的是此情此景,可惜的是知己已去,可悲的是自己再难觅知音。
王济那么深入地进入了孙楚内心,一定是其有打动他的地方,叫他足以终生难忘。想想吧,一个学着驴叫,一个听着驴叫;一个认真学,一个专心听;一个心有所往,一个知其所往,这哪里还是驴叫,分明是一曲《高山流水》!而“漱石枕流”的诞生,是意外,是误打误撞,也是昙花一现式的美好,必定双方心有所属而不必言说。
终究,孙楚学驴叫也好,漱石枕流也罢,都是后人的可遇而不可求了。
(付振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