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燕燕于飞，差池其羽。”
诗经里的《燕燕》，是两个女子的送别。
齐国公主庄姜，嫁给卫国国君卫庄公，脍炙人口的“手如柔荑，肤如凝脂，领如蝤蛴，齿如瓠犀，螓首蛾眉，巧笑倩兮，美目盼兮”，描摹的就是她的美丽。婚后，庄姜无子，便以庄公妾室戴妫之子完为己子。卫庄公死后，完即位，被杀，其母戴妫返回母国陈。《燕燕》，便是庄姜送别戴妫的场景。用燕子上下翻飞、叫声哀怨，隐喻离别的不舍与伤悲……
离别总是伤感的，但燕子向来是美好的使者。“天命玄鸟，降而生商。”西汉司马迁《史记·殷本纪》载，商契的母亲简狄，因吞玄鸟之卵怀孕而生下商契。
东汉学者王逸认为，“玄鸟，燕也。”宋代《梦溪笔谈》载：“玄乃赤黑色，燕羽是也，故谓之玄鸟。”明代李时珍《本草纲目》为“燕”释名，亦称“玄其色也”。清代几部著名类书，为避康熙帝“玄烨”名讳，改“玄”为“元”，如“仲春之月，元鸟至”，燕子的别称，又成了“元鸟”。
“翩翩春燕，端集余堂”，“厥貌淑美，玄衣素裳”，“归仁服德，雌雄颉颃”，“衔土缮巢，有式宫房”，魏明帝曹叡《短歌行》摹画了燕子的诸多特性。
“翩翩春燕”，燕为报春使者。燕子以昆虫为食，秋冬时节，北方昆虫难觅，燕子便飞向南方，来年春天方返。在北方，燕子到，春便来了。“无可奈何花落去，似曾相识燕归来”，为什么“似曾相识”呢，据说燕子有惊人的记忆力，历经千山万水，它也能找回自己的窝。西晋傅咸《燕赋》载：“有言燕，今年巢在此，明岁故复来者，其将逝剪爪识之，其后果至焉。”给燕子剪掉爪子做标记，果然第二年春季飞回旧巢的还是它。
“玄衣素裳”，燕着黑衣白裳。上曰衣，下曰裳，燕子黑背白肚，穿的是绅士感十足的“燕尾服”。小学三年级的语文书，有一篇郑振铎先生的散文《燕子》：“一身乌黑光亮的羽毛，一对俊俏轻快的翅膀，加上剪刀似的尾巴，凑成了活泼机灵的小燕子……”多么轻快伶俐的笔触啊，又生动又形象！以至到了初中，作文比赛写小动物，捉笔而来：一身洁白光滑的绒毛，一对长长的耳朵，一条短短的尾巴，加上一双红宝石似的眼睛，凑成了这样活泼可爱的小兔子……拿了第一名，开心极了。
“雌雄颉颃”，燕子双栖比翼。《诗经》里有“燕婉之求”“燕尔新婚”的诗句。燕婉，燕尔，为夫妻和爱。汉代苏武诗云：“结发为夫妻，恩爱两不疑。欢娱在今夕，燕婉及良时。”是对新婚夫妻浓情蜜意的写照。燕子是群居动物，很少落单，乳燕孵出后，燕爸燕妈要合力照抚，古诗词中，喜爱用双飞燕的意象指代伉俪情深。如唐代李白的“双燕复双燕，双飞令人羡”、宋代欧阳修的“燕子双飞，柳软桃花浅”、宋代晏几道的“落花人独立，微雨燕双飞”等等。
“衔土缮巢”，燕子衔泥筑窝。民间有“燕子不进愁家”的谚语，说燕子只选和睦幸福的家庭栖息。所以，谁家屋檐下、房梁间，有燕子来筑巢，会高兴得不得了，不但不会驱赶，还会礼遇有加、尽量不打扰。《红楼梦》林妹妹那样精致讲究的人物，并不厌烦燕泥雏毳的脏乱，甚至还嘱咐紫鹃：“把屋子收拾了，撂下一扇纱屉，看那大燕子回来，把帘子放下来，拿狮子倚住”，生怕帘子放下早了，挡了燕子登堂之路。儿时在乡下居住，房檐下有一燕巢，横放的葫芦形状，肚大口小，春日里，燕子归返，赶走冬日占巢的麻雀，衔来新泥、草秆、羽毛，经唾液黏住，修缮旧年老巢，为母燕产卵做好准备，日常观之，为一趣事。
家燕衔泥做巢，以泥土为主，而金丝燕的巢，便是名贵的“燕窝”。燕窝是金丝燕的唾液混合其他物质筑成的巢穴。明代陈懋仁《泉南杂记》载：“闽之远海近番处有燕名金丝者，首尾似燕而甚小，毛如金丝，临卵育子，时群飞近汐沙泥有石处，啄蚕螺食……番云蚕螺背上肉有两肋如枫蚕，丝坚洁而白食之可补虚损已劳痢。故此燕食之肉化而肋不化，并津液呕出结为小窝附石上，久之与小雏鼓翼而飞海，人依时拾之，故曰燕窝。”陈懋仁说金丝燕以蚕螺为食，而蚕螺肉上有两筋，吃了不消化，吐出来便结成了燕窝。金丝燕每年结巢三次，春天第一次结巢质量最高，经严冬休养生息，体内养分充足，唾液质素优良，窝形可成盏，燕盏为极品。
燕是吉祥之鸟，女孩子常以燕为名。西汉成帝刘骜的皇后赵氏，入宫前地位卑微，后宠冠六宫，因舞蹈轻盈飘逸，被唤作“飞燕”，与杨妃合称“环肥燕瘦”。据传，赵氏姐妹专宠无子，对其他妃嫔之子极尽陷害，有童谣曰：“燕燕尾涎涎，张公子，时相见。木门仓琅根，燕飞来，啄皇孙，皇孙死，燕啄矢。”成帝微服出游时，常自称是富平侯张放的家人，童谣状其与飞燕结识过程，暗讽飞燕之狠毒。与北宋对峙的辽国，有一位不让须眉的巾帼政治家萧燕燕，“有机谋，善驭左右，大臣多得其死力”，她明达治道，知人善任，锐意改革，使契丹从中衰逐步达于鼎盛。河北滦州的“滦河母亲像”，就是依据萧燕燕的形象雕塑的，这位身着辽装的母亲，怀抱髡发孩子，静静地目视着宁静的古城……文学作品和影视剧里，叫“燕”的女孩子更是数不胜数，《还珠格格》里有古灵精怪的“小燕子”，《神雕侠侣》里有豪爽和气的“耶律燕”，《上错花轿嫁对郎》里有聪明机警哑妹“齐燕笙”……娇娇俏俏的女孩子们，莺歌燕舞，好不热闹。
“小燕子，穿花衣，年年春天来这里”。工作异常繁忙，好在最棘手的任务如期完成，心情犹如“自来自去梁上燕”，着实轻松不少，看着窗外的艳阳天，想着暂居南方的小燕子，也该跃跃欲试准备北归了吧。
燕子归，春便真的来了。
（王艳/文 丰翠松/图）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