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好比在一个比较远的距离上,我们被一棵树吸引,那吸引我们目光的,除了树的颜色之外,必定是树的轮廓非同一般。可是,当我们近距离地站在那棵树下的时候,我们的欣赏力便不由自主地集中在某个枝条,某朵花,或某片叶子上。
就假设是集中在某朵花上吧,我们在仔细欣赏那花朵的颜色、花瓣儿的形状之后,必定把注意力放在那花的蕊上了——那是一朵花最隐秘、最核心的部分。一般人对花的欣赏也就到此为止了,但是到了周华健那里,还要更深入一层去探究花的心:“花的心藏在蕊中,空把花季都错过……”
误入歧途了——但愿是藕花深处——还是回到文章的开头。我大费周章地打了一个十分蹩脚的比喻,其实就是想说,我们在读一本书时,总是不由自主地被书中的某个段落、某句话吸引,在此驻足,在此呼吸,在此思考和联想,并由此真正深入到书中,深入到作者的心灵中,开掘思想和智慧的宝藏。大至一本书,小至一篇散文、一首诗,如果不能在某一点上吸引读者深入思考,那么,对于读者来说,大抵就是走马观花了。难怪“诗圣”要追求“语不惊人死不休”的语言艺术效果。
又误入歧途了——但愿这次是杏花深处——还是回到文章的题目上来吧。
最近我在学习美国文学评论家J·希利斯·米勒先生著述的《小说与重复——七部英国小说》一书,今天早晨正好读到“第七章 《达罗卫太太》”,被其中的“除了心境,我们身外别无他物”这句话吸引了注意力,阅读被延宕,思绪被打开。
“除了心境,我们身外别无他物。”这本是弗吉尼亚·沃尔夫小说《达罗卫太太》中的一句,米勒先生引用它是要以此说明沃尔夫在《达罗卫太太》这部作品中所创造的一种新的小说艺术形式。但是,在我的阅读过程中,这句话却成了一个“黑洞”,牢牢地吸引住我的注意力,让我的思维在此急转直下,开始深入思考这句话本身所能包含的信息。
从哲学意义上说,这句话揭示出了人与世界的某种关系。辛弃疾说:“我见青山多妩媚,料青山见我应如是。”在一定意义上说,人,特别是个体的人,与世界的关系完全如同数学上的函数关系。世界因其无比巨大,可以看作是一个不变量,人,集合了知识、经验、思想、态度、情感、情绪等等各种因素的人,则是一个可变量。因此,在某种意义上,我们当然可以把“世界”视为“无物”,只观照自己的内心世界,作茧自缚也好,逍遥其游也罢,均可美其名曰“我思故我在”。
在中国古老的哲学中,人对世界的态度大致分为两种:一种是“入世”,以儒家为代表,强调“有为”,强调“敢为天下先”;一种是“出世”,以道家为代表,强调“无为”,强调“不敢为天下先”。在儒家思想占统治地位的中国传统观念中,“入世”被看作是“积极的态度”,不断地被扩大宣扬;“出世”则被看作是“消极的态度”,其生存空间不断地被挤压。其实,“入世”也好,“出世”也罢,作为一种人生观,都逃不过佛家所说的“执著”二字,而“随遇而安”在我看来倒是一种更为“中庸”的态度,它才能指导人们做到“不以物喜,不以己悲”,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云起时”,时刻保持宁静、平和的心态。以此心态为镜,世界投射到人内心的影像才是和谐的:高山因其有峰而容秀,峡谷因其虚怀而德美;溪流因其清浅而欢唱,海洋因其深广而潮汐;淡茶因其甘苦使人醒,浓酒因其醇烈令人醉……总之一句话,“这世界看起来无往而不美丽”。
但是换个角度想想,我们的“心境”又是缘何而生的呢?它是先于外物而存在的吗?它是完全自主的吗?显然不是。它既有人内在的欲望、意志、情感、态度等因素起作用,又有一切外在的自然、社会环境因素起作用,所以,“心境”也就成了“六月的天,娃娃的脸,说变就变”,阴晴不定,悲欢无常。因此,每个人都面临一个如何控制自己心境的难题。
很多情况下,人们能意识到上帝在创造人类时赋予了过多、过细、过于复杂的情感,而淡忘了上帝在创造人类时还赋予了精巧、缜密、深邃、博大的思维。执著于前者,诞生了艺术家;清醒于后者,诞生了哲学家;用后者去研究前者,就产生出心理学家。
思考是痛苦的,因为思考总是没有统一的、固定不变的结论,仿佛人在圆的轨迹上行走,无论从哪一点出发,最终会发现终点又回到起点。这就好比,无论你是论证上帝存在,还是论证上帝不存在,最终人类都得独自面对世界、面对未来。
思考也是快乐的,因为思考总是没有统一的、固定不变的结论,因此,它不断地向人类发起挑战,正是这种挑战性带给人无穷无尽的快乐。而且,看似在圆上行走,其实是在一个半径不断扩大的螺旋形圆上行走。一个很好的证明就是,从远古的神话到如今的现实,奔月已不再仅仅是嫦娥的特权。
实在是巧合得很,我今天的笔记恰恰应了我正读的这本书的一个主题——重复。我在前面一次又一次“误入歧途”就是最典型的重复。是不是很有趣?这也是读书带给我的一种快乐。
(采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