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05-08 16:33:24 | 环渤海新闻网
来源: 唐山劳动日报

生活丨​桃花谢了又如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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谷雨敲过窗棂时,我家老宅东南角的老桃树正飘落最后一片花瓣。它跌进青苔覆盖的砖缝,像谁随手揉皱又丢弃的纸团——砖缝里还嵌着童年时摔碎的玻璃弹珠,此刻正被花瓣半掩着,像一枚褪色的时光印章。
 
       起初不过是几点浅红,像春天蘸着露水在枯枝上点的试探。风一吹,试探就涨成了喧闹的惊叹号:粉的摇着裙摆掠过青瓦,白的踮着脚尖跃上晾衣绳,连浅绛色的也举着小喇叭,把整个村子浸成了流动的胭脂河。放学路过的孩子们总要仰头望,任花瓣落在睫毛上,像接住了春天散落的星子。
 
       那日清晨遇见王老师,他正对着老桃树出神。退休多年的他总爱捧一本磨了边的旧《诗经》,书页间夹着泛黄的桃花——那时他站在桃树下,声线穿过花枝:“桃之夭夭,灼灼其华。”春风掠过,粉色花雨便簌簌落进我们捧着书本的掌心。树皮皲裂处凝着琥珀色的胶,他指尖摩挲着说:“你看这树的眼泪,晒干了会变成琥珀呢。”
 
      “今年谢得真快。”我望着满地残红叹气。
       他翻开书,露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粉:“刚夹进去时,它鲜活得像能掐出水来。现在成了时光的标本,却多了股被岁月煨过的香。”风掠过他霜白的头发,掀起书页,那片残瓣忽地飞起,在空中转了个圈,落回树根旁。
 
       像不像蝴蝶?”他弯腰拾起,轻轻按进泥土里,“花谢了,才会结果。你瞧那些青疙瘩——”他指向不远处的桃树,叶间藏着绿豆大的果实:“桃花只是换了身衣裳,去赴下一场约了。”
 
       老家的后山有片野桃林,午后的阳光把花瓣晒得透亮。扎马尾的女孩们追着蒲公英跑,发梢沾着花瓣,像别了几支迷你的水晶花束。忽然有个男孩摇起树,粉红的雨扑簌簌落下来,掉进女孩们的发辫里,她们笑着尖叫,却不知自己成了画里的人——就像当年的我,总以为花瓣会永远停在老桃树下那片斑驳的树影里,停在王老师念《诗经》时轻扬的语调中。
 
       傍晚经过废墙根,竟撞见一株野桃。砖块压弯了它的腰,裂缝里挤着野草,它却在枝头举着三五朵血红色的花,每片花瓣都绷得笔直,像是把夕阳揉碎了再捏成形。路过的老人说,这树年年被砍,年年从砖缝里钻出来:“你看它开得多疯!根本不管有没有人看。”那倔强的花枝上,分明缀满了不肯低头的春天。
 
       昨夜的雨打湿了窗纱。今晨推窗,满树繁华已化作青玉枝条,唯有几滴雨水悬在叶尖,滴答如老桃树的私语。忽然就想起《诗经》里那朵开了三千年的桃花,原来它和今天的花并无不同:开时拼尽温柔,谢时坦坦荡荡。
 
       捡起一片半透明的残瓣,我忽然懂了:人们总爱为花落叹息,却忘了每片花瓣都在走向更辽阔的春天。就像此刻落在肩头的阳光,终会酿成夏日的绿荫、秋日的甜桃,在某个转角,以全新的模样与你重逢。
 
       桃花谢了又如何?
       你看那埋进泥土的,不是凋零,是另一场盛放的伏笔啊。
 
       原来生命从来如此——在老宅的砖缝里,在野桃的枝桠间,在泛黄的书页中,谢了又开,凋了再绽。每一片飘落的花瓣,都是写给时光的情书,落款是生生不息的勇气。

(范文军)

编辑: 杨胜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