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05-29 15:19:40 | 环渤海新闻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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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史丨山下兰芽短浸溪

“山下兰芽短浸溪”,东坡的词,透着明快愉悦。

春阳下,春风里,初生兰芽浸润春水中——偏偏这溪水,恰好叫“兰溪”。叮叮咚咚的流水,像快乐奔跑的少女,急切切划过芽尖儿,润泽芽苞,滋养芽脉……催促兰草快快长大。要有十分舒畅的心情,才能写出十分明媚的诗句吧。

而此时,乌台诗案阴影尚未散去。被贬黄州的苏轼,在城东南三十里,买田自种,自号“东坡居士”。期间,结识聋耳医生庞安,叹其旷达,惺惺相惜,二人同游兰溪,“谁道人生无再少?门前流水尚能西!” 失意人与失聪人,在无人问津的深山,游目骋怀,怡然自适。

因缘自适,是苏轼标志性的特写,“问汝平生功业,黄州惠州儋州”,不论贬谪何地,他在孤独和阴郁中总能找出些乐子,让生活变得有趣,比如黄州东坡耕种,惠州狂啖荔枝,儋州戴椰冠嚼槟榔……与自己和解,才能此心安处是吾乡。

因缘自适,也是对兰草品性妥帖的注解。兰的生长环境,很有高级感,“或产于幽谷,或产于深溪”,暗合了古代文人孤标傲隐的心思;品种分类,亦不便宜,很得花一番考究的心思,“无论土人莫辨其品类”,费心之物,便会有价值感;况且它又“兰生幽谷,无人自芳”,独芳独美,不急不躁,自开自灭,不看任何人脸色,简直是文人追寻的最高精神境界。所以自古以来,兰草在人们心中分量极高。

最早把兰赋予品格、寓于教义的,大概是孔夫子。

孔夫子将兰比为君子,“芷兰生于深林,不以无人而不芳;君子修道立德,不为困劳而改节”,训诫弟子要像兰一样穷其境而不改其志。夫子的两个弟子,子夏喜欢亲近比自己贤明之人,修养日渐增益,子贡喜欢同比不上自己的人相处,修养日渐损耗,孔子便强调交友的重要性:“与善人居,如入芝兰之室,久而不闻其香,即与之化矣。与不善人居,如入鲍鱼之肆,久而不闻其臭,亦与之化矣。”当然,夫子也不是圣人,也会情不自禁地为兰鸣不平,“夫兰当为王者香”,兰花是最香的,却不得不与众草为伍,简直暴殄天物。“譬犹贤者不逢时,与鄙夫为伦也。”夫子游历列国,遍访诸侯,一身学识却不得重用。非叹兰,以兰叹己身矣。

佩兰,是古人风雅的习俗。

《左传》记录了一个“佩兰得子”的神奇故事。春秋时,郑国国君郑文公有个姬妾叫燕姞,梦见天神赠她一株兰草,说这是她以后的儿子,“兰有国香,人服媚之如是”,并告诉她,兰的香气谁都比不上,佩戴兰草会得到别人的喜爱,燕姞因而得以侍寝郑文公,后生子取名为“兰”,即为郑穆公。

《诗经》时代,青年男女身佩兰草,在水边踏青,相亲聚会,寻找意中人。《郑风·溱洧》:“溱与洧,方涣涣兮。士与女,方秉蕑兮。”溱、洧,是郑国两条河流的名字。三月上巳节,春水解冻,郑国的青年男女,手里拿着兰草,纷纷出游集会,赏景观人,好不热闹。

汉代官员上朝时,为了避免身有异味对皇帝不敬,也要“怀香握兰”,东汉应劭《风俗通》载:“尚书郎每进朝时,怀香握兰,口含鸡舌香。”手里拿着兰草,嘴里含着丁香,每个官员都如此,那朝堂里得香成什么样子呢?

有个成语叫“兰心蕙质”,比喻女子品质“蕙心”般纯洁、“兰花”般高雅,兰和蕙,实为两种香草,却极易混淆。古人怎么区分呢?“一干一花而香有馀者,兰,一干数花而香不足者,蕙。”一支花箭上开一朵花的,是兰;一支花箭上开数朵花的,是蕙。兰香味浓烈,蕙香味不足。一般来说,蕙的植株,较兰高大,叶片肥硕鲜嫩,且花枝繁密,花朵又多,故赏门道者常兰、蕙并赏,而看热闹者多重蕙轻兰。

春节前夕,特意买了一盆大花蕙兰做清供风雅之用,植株三尺有余,花箭七八支,鹅黄花朵,色泽饱满,花心处晕染点点鲜红。知道兰花对土壤、水分、温度的要求相当挑剔,需水分充足却不能有积水,需空气干净还要通风,于是分外小心呵护,又特意买了专门的兰土、营养液,生怕它吃穿有失。可惜,不出半月,依然烂根枯萎。想起沈复在《浮生六记》中的植兰遭遇,好友赠他一盆名贵的荷瓣素心春兰,妻子芸娘奉若珍宝、亲自浇灌,没两年,这株春兰突然“萎死”,挖出根来,上面还有很多新发的兰芽儿,只好自我宽慰,“无福消受”罢了,后得知,因此前跟他们夫妇索要春兰分株遭拒,那人竟然偷偷用开水把兰烫死,沈复从此“誓不植兰”。我倒是没有“誓不植兰”的决绝念头,但这样费心费力料理的花草,也实在让我心存芥蒂,为花为人,还是皮实点儿好。

最近很迷电视剧《知否知否,应是绿肥红瘦》,宋代官宦盛家的几个女儿,均以兰为名,大姐华兰像兰花一般高贵典雅;四妹墨兰颇喜文墨,亦如墨迹玷染般心术不正;五妹如兰,若初生兰芽,心无城府但霸道冲动;六妹明兰,胸有丘壑、藏迂守拙,身陷困厄却通透明达、无人自芳,“活得像太阳”。在女性地位低下的封建社会,盛家的几株兰,各有各的难处,也各有各的章法,竭尽所能去吸取风霜雨露的养分,奋力拼出自己的一方天地……

以兰为名的姑娘,还有黄梅戏《花田错》里的小丫鬟春兰,俏模样、热心肠,一肚子古灵精怪,运筹帷幄,借力打力,将错就错,成就了两对为家长不容的爱侣,自己的择偶观也很鲜明:“春兰我,不要才,不要貌,只要堂堂正正人一个,不要钱,不要官,只要暖暖一个窝”,出嫁时,老夫人要赠嫁妆,她恬然婉拒:“不抹胭脂不搽粉,不要银钱身上揣,只要人间春常在,粗茶淡饭也开怀,清清爽爽出门去,愿做幽兰山里栽……”这样的价值观,即便在现代,也属先锋前卫。

“兰之猗猗,扬扬其香。不采而佩,于兰何伤。”愿世间的女子们,都能实现这样的成长。

(王艳/文 丰翠松/图)

编辑: 刘笛 杨盛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