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-05-30 16:08:57 | 环渤海新闻网
来源: 唐山劳动日报

生活丨那缕粽香

 

7e51908c91759fb00d16cf78225d1b5.jpg

曾经,粽子是我最不喜欢吃的节令食品。在我看来,粽子只是普普通通的粘米饭,加上了大枣这个配料,被苇叶包裹起来。姥姥说味道清香,可我只闻到了青草的味道。

我学龄前那几年,每到端午节,姥姥和姥爷都会尽心竭力地寻找食材、配料,包括苇叶和捆扎粽子的马莲草(马蔺),用包粽子的方式迎合节令的到来。

姥姥包粽子遵循一套规范的程序:前一天晚上,淘洗干净糯米或江米,再用没过米的清水泡上,这样可以使煮出来的粽子吃起来更加软糯;苇叶和马蔺在锅里煮一个小时左右,增加它们的柔润度。第二天,泡好的米和煮好的苇叶、马蔺加上大枣都被放在一个大盆里,包粽子的准备工作就完成了。

姥姥包粽子的手艺很好,三两片苇叶在姥姥的手里十分顺从地被围成一个圆锥体,再装进适量的糯米,放上一颗或两颗大枣,多余的部分折回来,抻一根马蔺,三下五除二一捆,一个四角的粽子就包成了。

每年端午节吃粽子,姥姥和姥爷都是哄着我吃,像元宵节和中秋节一样,也讲传说,也讲故事。可惜故事、传说讲得再好,粽子的味道也抵不过月饼和元宵。常常吃不完一个,我便耍赖把剩余的留在碗里,任由姥姥和姥爷去打扫“战场。” 有几年,年年如此。

在“地主家也没有余粮”的岁月里,姥姥和姥爷也忘不了和交好的邻居分享一些节令食品,只是数量不够充足。我看见姥姥把几只粽子送给了同院的二姥姥家,声明“没有多少,俩人一个吧”。但是比我稍大两岁的那个小姨却趁大人不备,拿起一只,胡乱地揪断马蔺、撕开苇叶,用五个手指把那个黏黏的饭团抓在手心,一张嘴,几乎吞进去半个。我记得我当时用乜斜的眼睛看着小姨,暗地里说了一句:“真的会那么好吃吗?”不过这只是我的心里话,因为姥姥、姥爷从来不允许我公开地表露对某种食物的否定。

但是,有一年出现了一个小状况。已经到了包粽子的日子,家里还没有动静,为什么?吃早饭的时候,我提出了这个问题。姥姥、姥爷居然没有吭声,只是相互对视了一眼。孰料,他们的沉默却勾起了我对粽子的向往。更令我不快的是,邻居锅里煮粽子的热气已经弥漫开来,而我们家,却连一根马蔺还没有看见。是可忍,孰不可忍,我左脚踢倒了笤帚,右脚蹬翻了板凳,用破坏性行为表达了我的不满。

姥姥和姥爷似乎有些小心翼翼,他们没有和我正面交锋,姥姥一声不吭地用麻绳纳着鞋底,姥爷一天也没见踪影。

第二天下午,姥爷叫我一起出去。我执拗着不肯。姥爷依旧用我已知的好处诱惑,姥姥也过来说和,我没有禁得住诱惑,跟着姥爷出了家门。

夏天,姥爷对我常用的诱惑是到街上冷饮店吃两勺冰糕,如果我走累了,还会背着我。姥爷个子不高,1米65左右,不过姥爷有能够扛山的气势。尽管我那时候乘车已经需要买票,且身材胖墩墩的,但是背着我,依然是姥爷对我的承诺。

吃完冰糕,姥爷说:“走吧。”

“去哪?”我问。

“到了你就知道了。”姥爷对我一向有一说一,这次没有说出具体地点,不知道为什么。

跟着姥爷从街里一直往外走,走得我气喘吁吁,刚想说“我累了”,姥爷停住了脚步。眼前是一个大水洼,不知道水有多深,因为姥爷从来不让我涉水,水洼中央一簇簇的芦苇迎风摇荡。

姥爷脱了鞋,叫我在岸边看着。自己光着脚,朝芦苇生长的地方走去。印象里,姥爷在陆地上走路一向健步如飞,但是往水里走,却是试探着,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。

水先是没过了姥爷的脚踝,接着没过了小腿、膝盖、大腿,我不知道姥爷想干什么,忽然恐惧起来,大声地叫着姥爷。

姥爷听见了我的叫声,他挥了挥手,不让我动,继续往水洼深处走,直到水淹过了小腹,他的手才够得着芦苇的叶子。

原来姥爷是为了采苇子叶。

姥爷用手挑拣着从芦苇上往下擗着叶子,开始是右手擗,左手拿着,数量多了就在腋下夹着,后来又捆成几个小捆,放在较矮的芦苇上,并不时地拎一下,防止苇叶沉到水底。有几次,水快到了姥爷的胸口,姥爷的身体在水里摇晃着,仿佛要摔倒的样子。他努力地抓住身边的芦苇,挣扎着重新站直。我再一次不停地大叫起来,姥爷看了看我,似乎是点了点头,而后,顺势从水面的芦苇上拿起了那几捆苇叶,踉跄着走出了水洼。

姥爷浑身湿透,腿上沾着淤泥。他穿鞋的时候,我看见他的脚上流着血。我破天荒地没有让姥爷背着回家,姥爷一路无话,一副疲惫的样子。

那一次的苇叶没有用完,姥姥把剩余的苇叶用一根马蔺捆好,挂在屋檐之下。我问:“这是干什么?”姥姥说:“晾干了,明年如果踅摸不着苇叶,这个还可以用。”

我很诧异,有的人家房前屋后都生长着芦苇,还会没有苇叶吗?姥姥说,包粽子的苇叶要有足够的长度和宽度。后来听一位卖粽子叶的老农说,一枝芦苇的叶片看似丰盛,但能取做粽子叶的不超过四片。之前粮食的品种主要以玉米、高粱和少量的小麦为主,江米、糯米本地很难见到,自然包粽子的人家也很少,苇叶便不是稀罕物。如果采集的人多了,能够包粽子的苇叶就不能轻易获得了,今年姥爷整整寻找了一天才找到了这片苇塘。

那一年,我似乎从煮熟的粽子里闻到了清香。

我30岁那年,姥爷辞世。姥爷一生豪爽、仗义,赢得无数口碑。帮忙料理姥爷后事的亲朋好友回忆起了姥爷的往事,仿佛他无所不能,但是他有两个软肋,一是不敢骑自行车,二是从不涉水。“老爷子跟我说过,一辈子啥都敢干,就是跟水打交道的事儿从来不干。” 邻居家一位舅舅言之凿凿地说。

我闻听泪如泉涌,跪倒在姥爷的灵床前,号啕大哭:“姥爷,你一辈子没有跟水打过交道,可是为了我,你却冒了那么大的险啊!”

从那年起,我认认真真地学会了包粽子的手艺,并且教会了女儿,给她讲古老的传说,讲我家的故事。我希望,我的后代吃到嘴里的粽子不能只是商品和食品,而没有亲情。

(白桂云)


编辑: 杨胜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