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 刘云芳
1
一场大雪忽然在黄昏时分降落，漫天雪花将窗外早春的风景完全刷了白。第二天，我起了大早去看雪。沿着小区的河边前行，又顺着错落的石头，一直走到小区外的绿化带。玉兰、海棠、龙爪槐、松树……所有的树木都显出别样的景致。阳光从树枝间抚摸一遍，雪便簌簌往下落。我仰起头，感叹那生动而纯净的美，树木的傲骨和雪的柔情相互映衬。这美是摄像头拍不出来的，只能储存于记忆深处。
等我恋恋不舍地走出绿化带，回到小区门口，门卫要求登记。到了下午，小区封控，并通知全员核酸。媒体公布了唐山疫情消息，楼下的小喇叭里不断广播着让大家居家隔离的提醒，微信群里不时有人询问疫情的状况……
孩子们回到家，当知道未来有段时间无法出门的时候，他们表现出一脸的失落。他们还想去唐山皮影乐园，与那里的跳跳云约会，还想去南湖，看植物们怎样一步步演练出整个春天。他们还想去广场放风筝，想去花海看看花朵们如何在美丽的景致下抒情。我安慰他们，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。我们一起找出往年春天唐山各个景点和街道的照片，用目光触摸这座城市的繁华。
除了做核酸，我们都不出门，随时关注着社区群里的消息，并且努力把心沉下来，陪孩子下军棋，下五子棋，也看着窗外。楼下的雪已经迅速消融，绿色正在扩展疆域。接着，一棵柳树在小区的河岸上垂下嫩绿的枝条，去河面轻轻触摸对面楼房的影子。
2
社区群里看邻居们发来的各种消息，令我惊讶的是，人们并没有那么焦虑，而是在琢磨吃什么，怎么吃，如何吃得更好。正如我小儿子所认为的那样，难道大家都在“过年”吗？在这期间，最忙乎的是“敏姐姐”，这位我多年前就认识的大姐，在小区封控之后主动请缨，当起了志愿者。她热心地配合社区接收物资，又一份份为邻居发放。谁有什么问题，她也总是在群里帮忙解答。有人说，我家里没有发酵粉了，她说她家里有，以前买了大袋的，可以送给对方些。有人说想吃豆腐，她便说，我可以帮你们点豆腐。她又主动跟我说，你如果需要什么，我可以帮忙跑腿，送到你楼下。我总感觉，这样的人就像是一团火，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暖的。
同样，我也看过许多陌生的邻居在群里互助。最早那栋被封的楼里有住户说没有菜吃，另一栋楼的邻居立马说，我家里有菜，虽然不多，但可以送你些。有人说孩子没有口罩，很快群里就有了回应，说我家里有，先送你一包。有人说没有猫粮了，哪里能买到。马上又有人说，我这里有，分给你些吧。有人说，想炖肉，没有料包，另一个便发出了料包的照片，问，这个行吗？有人说，我的绿码有了弹窗，立马有好几个人出来安慰，不用担心，报备给社区就可以了……那些平时在小区里因为忙于各自的生活擦肩而过的邻居，此刻都变成了给予彼此温暖的友人。
而其他志愿者们早早就活跃在群里，帮着大家冲煤气卡，购药……这城市虽然按下了暂停键，但人们的生活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
我家隔壁的阿姨在门口的箱子里放了土豆，她告诉我，想吃了就去取。她还说，楼道拐角的坛子里，她腌了些鸭蛋，也让我需要时自取即可。这些年，阿姨让我这个远嫁的人体验到了足够多的温暖。她给我一份又一份的食物，是最简洁也是最有效的情感表达，就像此刻封控在小区里彼此鼓励、相互帮助的人们一样。
看大家每天琢磨着吃些什么，又形成了不同的微信群，我感叹自己怎么住在一个满是吃货小区里。跟本土的朋友聊天，说了这件事。她说，你是外地来的，不知道这也是一种“唐山特色”吧。她虽然是在开玩笑，但仔细一想，这个城市的人具有战胜灾难的历练，在骨子里、基因里拥有一种地域式的乐观和豁达。而事实上，我也被大家感染了，每天加入各种群，与邻居们一起琢磨弄些什么东西吃。不管面对怎样的生活，都要把它过得有滋有味。
很快，政府给各个社区划分了抗疫物资责任人以及配送的超市。抗疫物资非常丰富，蔬菜粮油非常齐全。第一天订货，第二天就能收到。之前担心物资短缺带来的焦虑立马就烟消云消，我甚至还看到某个超市贴出来一张非常幽默的告示：大家不用恐慌，别使劲买鸡蛋，不是因为疫情鸡蛋断了，是因为你们储备太多，鸡下不过来……给鸡点时间，鸡也不容易……
有天，楼下的邻居母姐在群里求助，说物业下边的那些流浪猫有没有人帮忙给喂一下。我这才知道，她一直在照顾小区里的流浪猫，那些猫咪都知道了她的住处。就在今天，一只黑白相间的猫咪站在警戒线处等她。母姐匆忙做好防护下楼，给它开了瓶罐头。一人一猫被警戒线隔着，被疫情隔着，然而那份温暖却是什么也隔不断的。
3
这段时间，我朋友圈里到处是各种雪白的身影，他们像一朵又一朵白云一样在眼前飘浮。我想起那位在社区打疫苗的护士，之前，因为疫情或者学生开学，她都会冲在一线去做核酸。工作之余，她是位喜欢烘焙的妈妈，我在朋友圈见识过她精心制作的各种甜点。她说有位叫张海月的同事，真是太不容易了。她丈夫前几天刚因为一起事故，腿部骨折，家里还有两个孩子。疫情之后，张海月冲在一线做核酸。从封控那天，她就住在工作的社区。每天，她要跟另一位同事一起检测将近三千份核酸，很多老人、被隔离的人都需要入户检测。中午来不及吃饭是经常的事儿，每天忙到晚上十点多才能休息。
深夜，她终于有时间打开手机，看丈夫发给她的照片和视频，她看见只有十岁的女儿在泡面，在煮饺子，在刷碗。每天上完网课以后，便承担起了做家务、照顾爸爸的重任。这些事换作一个大人都会手忙脚乱，何况这么小的孩子。有次，女儿打来电话，告诉她，家里的方便面都煮了，速冻饺子也吃完了，她不会和面、做菜，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。后来，在她做核酸检测的那个小区里，有位阿姨得知了情况，急忙烙了些饼，交给张海月，让她托社区的工作人员把饼送回了家。
比起一线抗疫人员的艰辛，居家隔离的人们的欢喜就多了另一层含义。是的，人们放松的状态，安定的居家生活，正是这些依旧运转在城市中心的“重要零件”用辛苦浇灌出来的甜蜜果子。居家者的乐观与抗疫者的恪尽职守形成了这座城市的精神图景。
我在朋友圈、自媒体捕捉着各种动人的瞬间，这一点一点温暖的光亮连结成一个城市的希望。这有限的一部分，也足以让我感受到整个城市的温度。
此刻，我站于南窗前，看着窗外的玉兰树，发现树枝上的花骨朵比往常又大了些。这些植物都积蓄了足够的力量，等着怒放呢。而南湖的春景，凤凰山顶上的暖风、唐山花海的植物们，以及热闹、繁华的每一条街道……一个崭新的唐山在春光里正酝酿着花香和暖阳，准备好了最美的舞台，等着每一个唐山人前去赴约。
个人简介：刘云芳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河北文学院签约作家，开平区作协主席。作品主要发表于《北京文学》《天涯》《青年文学》《散文》《散文选刊》等报刊。曾两次获得香港青年文学奖，并获得孙犁散文奖双年奖、孙犁文学奖、河北文艺贡献奖。已出版散文集《木头的信仰》《给树把脉的人》《陪你变成鱼》，童话《奔跑的树枝马》《老树洞婆婆的故事》。
